66 太平湖

    这期间，她又发现了阿烁身上另外一面，是家居休闲服的那一面，与西装革履熠熠生辉的那一面不同，但同样有魅力。

    她之前还担心他会因此消沉，怕他垂头丧气萎靡不振，若那样，她就陪他一起喝酒一起醉，结果证明是白忧心一场！

    他抢了很多林姨的活儿。每天一如既往的早起，早餐做好后小懒虫还没起床，就去健身房锻炼一圈。等她下地吃完饭，他又去筹备忙碌中午的食谱。勤快地给六出花换水，花瓶也擦的锃亮，还想学习更多养护知识，侍弄更多花草。偶尔也去隔壁照顾庆叔，闲唠两句家常。日子居然过得有滋有味！？

    她上网课前，他一边口中嫌弃着“女孩子书桌怎么能这么乱”，一边手下麻利地收拾桌面，将书本文具等一一归类收纳，清出一片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面积后，才让她坐下。她写论文时，他便在后面沙发翻杂志。无聊了就去衣帽间整理她乱丢的衣服鞋子，直收得方方正正、井然有序，简直一尘不染，强迫症似的。看着家里这一切，她有时候想，他才是做保姆最出色的那一个！

    他们去逛街，又有了分歧，是因消费习惯不同。他习惯去一些眼熟的知名大牌店，认为这样品质才信得过、配得上；而她多年囊中羞涩的惯性依赖，始终喜欢便宜实惠的东西，甚至还会冒出买地摊货的想法。再加上他被排挤停职，她危机意识空前绝后的严重，更想开源节流，多存些积蓄日后应急。因此每次他提出给自己买些什么，她都连连摆手，总觉得那是在烧钱浪费。

    只有给他买东西，他们才能达成一致。她自己不需要太好的，但希望他一切都好；她可以俭省，他不行。有次他们自驾去景德镇游玩，看见一套精美瓷器，她对着价格犹豫一番后准备作罢，但他说了句话——他说要一起把南山打扮成最美最温馨最舒适的家！她便瞬时心软了。

    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形影不离，她真的怀疑，大家的担心都是多余的。她日日陪伴，最有资格发言。据她判断得出的结论：阿烁不仅不因此失落，反而平静接纳现在的生活，甚至还有些享受。怎么说呢？乐在其中！真希望是她看错了！

    她把这些天的观察和推测告诉了镇南，镇南一开始也不相信，后来慢慢就不说什么了。一想起这个学长的功力，他的性情本事，他的少年老成，也许又是一场“皇帝不急太监急”！皇帝其实早已胜券在握、胸有成竹，只是悠悠看着热锅上的蚂蚁而已……

    周五她去工位，探听到了许多消息。为验证虚实，确保绝对可靠，她特意借了吴姐的工作证，寻机会去现场转一圈。发现果如传言那样，大拆大建，粉尘飞扬，机械的轰鸣声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晚饭到家时，她把这些谨慎掂量着说出口，并时刻注意着阿烁的反应：秦赶走了绝大多数商户，当前正在热火朝天施工，据说要改成薄利多销的经典模式，且新换上的合作方都是与他私交非常好的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小心汇报完，却发现眼前人正一脸玩味看着她，似笑非笑，一点也没有预期中的紧张不安，于是不禁发问“你笑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我笑这就是你不好好吃饭的原因？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哪里不对？她不解。

    “这些根本不重要”。他是那么的轻描淡写，以至于使她也产生了无关紧要的错觉，仿佛谈论的真是片轻飘飘羽毛似的。

    给她碗里添筷rou，他满眼宠溺，“你先好好吃饭才能身体壮实，然后……”他压低声音，一字一顿，“才能珠圆玉润！”

    他又不正经了。她这次懂这一语双关什么意思。别了那人一眼，撅起嘴，这阵子长胖的rou还不够多嘛！

    在一个明朗的傍晚，他们去离家不远的森林公园散步，带着大黑。大黑来到这柔软宽敞的草坪，顿时活泼起来，四处嗅闻，四处奔跑。玩累了，就和两位人类伙伴一起去长椅那休息。它乖乖依偎在溪乐脚边，露出粉红的舌头，对着湖面喘粗气。

    这是巍峨壮丽的云岭脚下最大的一汪湖水，名叫太平湖，据说诞生了许多传奇。抛开那历史人文积累不谈，今天且只观它的自然性。

    只见水面平整明亮，又散发着往日旧梦般暖黄色调，那正是折射的绝美夕阳。涟漪一波泛一波，重重叠叠，错落聚散着绚烂闪耀、竞相争辉的光芒，像大小不一的天然钻石，又像调皮眨眼的满天星星。天空由近到远，逐渐从青碧晕染成浅黄，再到鹅黄橙黄，再过渡到亮灿灿的金黄，然后便是沉着稳重的橘红，云烟轻纱，霞光万道，浩浩汤汤。

    慈祥的太阳以山为框，以天为布，织就一幅灿烂无垠的画卷，作这一日的辞别礼。她知道，这份美，是她的彩画老师无论如何也描不出来的。

    倚在脚边的小狗传来一份温暖，溪乐不禁也顺势倒在旁边人肩上，望着远方微微出神。杜烁也未打破这宁静，只是揽过她，在她侧脸轻轻留下一吻。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后，溪乐忽然出声问道，“阿烁，美国也这么好吗？”

    他第一时间竟不理解这问题，想明白了问题，也想不通答案。最后只能绕来绕去，说车轱辘话，“有时候很美，有时候一般”。

    溪乐听到这没有答案的回答，也钝了、糊涂了、不明白了。既然已经不会思考了，索性让感性尽情放飞吧！她想知道他在美国的一切，想填补她不在的那七年半。好奇他一个人都经历了什么？是怎么过来的？会孤单吗？会怨恨吗？会痛吗？或者说，有多痛？

    他离开的日子里，她痛恨那家人的无情，质疑老师和学校，反感所有人，讨厌这个世道。什么诚实善良正义美德？都是假的！全是自私自利、无耻之徒！恶臭卑鄙的小人当道，大仁大义的侠士反被凌迟盘剥。这根本就是黑白颠倒、是非不分的世界！

    作为这浑浊世界的一份子，且贱如草芥、弱如蝼蚁的一份子，她无比清醒地渴望金钱，无比痴狂地渴望金钱，她贪婪，视财如命！兼职赚到的每一分一厘都抠得仔仔细细，半个子儿也不舍得花，死守着积蓄不放，生怕它们飘走。因为她从没觉得钱那么好，有了它，便可以为所欲为，即使干着禽兽的事，也能披上温文尔雅人的外衣。

    她一面仇视着那些随心所欲、为富不仁的人，一面白日做梦，幻想着自己也跻身人上人……

    那样的话就去大洋彼岸的万千灯火里找他，向他道歉，向他忏悔，抱着他痛哭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倾全家之力也凑不出一张机票。说到底她最痛恨贫穷愚笨又懦弱无能的自己！

    杜烁抱着她，闻着那飘扬发丝上残留的洗发水清香，和那股常年淡淡的薄荷冷香，心如明镜，淡泊幽远。要是永远像此刻就好了。

    忽然，她冷不丁冒出一句：阿烁，我们去美国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