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六七、一念之差
1. 次日,赵熙衡贼眉鼠眼地来打听:“你们怎么决定的,我还有别的方案,要不要听听?” 前桥爱搭不理,只“哦”了一声,他便厚着脸皮继续道:“军中不能有二帅,但你可委任我为严帅副手,由我与严帅商讨策略,通知荆兴两军,事情便可迎刃而解……” 前桥听得直掏耳朵,皮笑rou不笑道:“你的手下给我出难题,我还要升你的官,便宜有这么好捡啊?”赵熙衡连连摆手:“误会啦,误会啦,我可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怕你为难啊,在荆国选男将多难呢!” “不难,我已有人选了。”前桥用下巴指了指远处正在交接铠甲的成璧,赵熙衡脸色立即变了:“怎能是他?” “为何不能?” “他是使奴,男宠,是奴籍!”他竟表现得比荆人还在意阶级差距,“怎能说当将领就当将领?这不是儿戏吗!” “是儿戏啊,还是应你们兴国巨婴所求,专门演的戏。”前桥阴阳怪气地叹道,“这泼天的富贵,成璧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,我看谁再敢说我歧视男子?” 天下间最歧视成璧之人其实就在面前,赵熙衡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前方,仿佛要用目光戳穿宿敌,而后问道:“他走了谁来守护你的安全?” “自有人代劳,郡卿不必费心。” 赵熙衡嗤之以鼻:“连护卫都做不好,还做副将呢!” “连使奴都打不过的人,不也在此吆五喝六吗?” 技不如人是一贯硬伤,老月豺的双语骂战没让赵熙衡破防,倒是被她的奚落搞得郁闷至极,也不惺惺作态了,撂下脸子回了兴军营地。 储君之宠奴荣升副将的消息在早饭后传得人尽皆知,江成璧瞬间从小透明变成风云人物,他本来都换好了衣服,却躲在帐中迟迟不肯出来。 这“挂名副将”挂得名副其实,成璧除得到一身铠甲和一声尊称外,旁的一概没有,铠甲还是从身材相近的将领处拿来的,来不及改款式,头盔戴在头上直晃荡,那女式胸甲也让他显得不伦不类。 成璧的目光和装束一般迷茫而混沌,半天才反应过来,拉前桥问道:“我不会说兴语啊。” “不用你学兴语,当然是兴人学着怎么同你讲话。”前桥帮他把头盔系紧,看着成璧的“新皮肤”赞道,“很有精神,转一圈我看看!” 成璧转了一圈,前桥笑得双眼弯弯,满意道:“小郎君风采卓群,真舍不得让你走了。” 成璧立马想将头盔摘下:“对吧?还是施兄合适。”前桥则将他拦着,重新把带子系牢:“死心眼儿,我就那么一说,夸奖你的客套话,怎还当真呢?”成璧这下欲哭无泪了:“那我该做什么?” “给你的主将端茶倒水,帮她传信给兴人,组织他们来开会,必要的话听听他们的牢sao,总之以前怎么伺候我,如今就怎么伺候你的主将……但有一点,成璧,可不能跟兴人学坏啊!” 这可是自己后宫里硕果仅存的老实孩子,成璧也不知怎么长的,竟能一点歪心都没有,难得性格还平易近人,上到太师内孙下到卑贱赁奴,和谁都能做朋友,就连何缜最刺儿头的时候都礼让成璧三分。 前桥知道他是难得的珍宝,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难保这白璧也被染出瑕来。 “能学得多坏呢?”他有点六神无主地喃喃,前桥想了想答道:“和赵熙衡一样?”这话算是把他的魂儿唤了回来,成璧断然道:“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!” 这就对啦,冤家易结不易解,前桥算是放下心了。 —— 2. 成璧名为副将,实则只是主将的秘书,可即使这样仍旧受到兴人礼遇…… 打住,话不能跳着说。其实兴人初见成璧时,印象属实不佳,真以为他是个讨好储君上位的小白脸,见他腰间佩剑,便想让他出丑,不怀好意地提出与他“比划”。 成璧虽不懂兵法,论单打独斗却没怵过,对战正中下怀,他只当是活动筋骨,与兴人你来我往打得酣畅淋漓,于是在一片“不打不相识”的呼声中,“江副将”之名就这么被他们认可了。 兴人一致认为自己在成璧的“出人头地”中发挥了不可磨灭的作用—— “荆人重女轻男,毫无眼光,若非我等坚持,江副将岂非埋没在女子之中了吗?” 虽然成璧有诸多讨喜的优点,可前桥仍旧理解不了兴人为何如此推崇他,就连赵熙衡都想不明白,听见手下尊称其为“副将”,嘴都要撇到八百云关去了。 也许尊敬成璧这么个“另类”,能让兴人在荆国价值观中找回对抗的力量,于是关于成璧的一切都被看得光芒万丈——使奴身份是卧薪尝胆,深得宠幸是才貌双全,就连与主公的不合都是求同存异,前桥觉得成璧当场放个屁,他们都能吹成花香扑鼻。 该说不说的,自从有了名义上的“江副将”,兴人确实好商好量了许多,分歧既然寻到法子弥合,总好过隐而不发积攒沉疴。 与此同时,战事正在军占处紧锣密鼓地打响,无论外刺还是防守,都像把身体放在砾石上来回摩擦,软皮蹭掉变成血痂,痂蹭掉了磨出伤疤,各路军队随着严珂指令调动,好像血管中奔流不息的红细胞,就连成璧也随主将离去数日未归,前桥知道他有能力自保,可担忧之情也与日加重。 从胜利,到对抗,到僵持,军中再难复刻规格庞大的庆功宴,正因大胜不再易如反掌,每个微小的前进都耗尽浑身力气,敌我投入巨大,皆咬紧牙关硬扛。可梧国的驰援正在成倍增加,持续为八百云关和玉龙施压,暴雨接二连三造访也让山林成为难以守住的险隘,仿佛攀爬失去支点,荆人势如破竹的进攻随之一落千丈,不得不调转刀锋,放弃深入,将战线横向拉长。 严珂拔营去了更接近战场的地方,留下前桥和守军坐镇原处。严珂走的那日积水在地上淌出泥河,士兵不得不挖渠排水,四处稀泞,马腿和人腿都裹擦上厚厚的泥浆。 前桥想跟她一起走,对方说什么也不肯。 “监战不是上战场,更不是将您暴露在危险之中。比起在前线帮忙,后方更需要殿下,您可是我们拼力奋斗的支柱啊!” 前桥没话说了。严珂的理由听着耳熟,好像当初劝梁穹时,她也这么说过。 她有理由留下梁穹,严珂就有理由将她放下。 从前军情呈报主帅时,前桥也能听到一手信息,可自从严珂走后,传令兵来的次数降低了,且明显报喜不报忧。 她能做什么呢?等待?周围除了施克戎没有一个熟悉的人,让前桥觉得自己像座孤岛。祈祷?她又该冲谁牢sao?真嫄,皇姊,诱荷,还是天际飘荡的亡魂呢。 如果是魏留仙,她会怎么办?不知所措时,前桥竟然总如此自问,而后她发现无论前线还是后方,只要她想,总有数不清的事情可以把关,虽然更加琐碎,却也重要非常,比如检查输送前线的补给,加固暴雨冲垮的路面,维修甲兵、饲养战马……最初的营地在大军撤离后变成后方供给站,根据固砾送来的消息,它们即将被补充的新军占领,用作固砾军战前训练场。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,铁打的储君流水的战况,前桥在煎熬中打磨脾气,每日最怕听见来自前线的消息,又忍不住不打听,一旦那消息是好的,她会立即涌出劫后余生的庆幸,对所见一切充满生命的感激。 坐镇后方的日子维持了一个月,令前桥没想到的是,一场奇袭会把战火烧到自认为安全的大本营。 —— 3. 那日前桥尚在梦中,就被一阵刺耳的金属敲击声惊醒,她愣了一瞬,随即意识到这是敌袭的信号,迅速从榻上爬了起来。下一刻施克戎冲入大帐,帮她把防身的软甲穿在身上。 “敌军突袭,殿下别慌,先跟属下离开这儿。” “怎会有敌袭?严珂失利了?” 前桥被施克戎牢牢抓着,由他护送转移,心中还在盘算荆军大败的可能性。不会啊,严珂就算打了败仗,保存实力退回来就是,难道说固砾军全军尽墨?这更是不可能。 出了大帐四处都是慌乱的脚步和骇人的杀声,铜锣刺耳的敲击将所有人惊醒,火光随着人影明灭晃动,敌人尚被阻隔在人墙之外,只是那人墙也慌乱一片,兵戎相见中不时有人倒下,有人丢盔弃甲。不知是哪位军师献策,让老月豺采用了阴损的战术,先利用正面战场对严珂的主力军持续施压,调动其做足应战准备,自己则隐藏了小部兵力,趁其不备偷袭玉龙大营。 一招釜底抽薪,打得荆人措手不及。此刻后方大营只有五千人守卫储君,一半人用于维持日常调度,每日花在军资搬运上的时间比握戈cao练的时间都长,另一半是刚来两日的新兵,心还不稳,遇事易慌,当看到梧人的军队绕过山岭黑压压地冲到大营之外时,竟有不少人下意识哭叫着逃跑。 临危不惧的教员口中骂着,手中撵着,唤回新兵无主之魂,带领众人组成防线,与敌袭拼力厮杀。 援军何时到来,取决于严珂何时看透声东击西的迷魂阵。施克戎掩护她披上斗篷,将她扶上马背,前桥被烟尘呛得不由自主地流泪,勒住缰绳问道:“你要我去哪?” “回玉龙城。” 前桥愣了:“你知道此地如果失守,对严珂意味着什么——她的背后也将是敌人的刀剑了!” 亏他想到送走自己的主意,皇姊送她来监战,她可倒好,平时躲在最安全的地方,出了事第一个逃跑,这不是妥妥的卖队友吗! “敌人来势汹汹,能饶过严帅的主力,一看就是筹谋已久,您一人留下也未必守得住。更何况属下是圣上派来守卫您的,严帅身经百战,不需属下担忧。” 施克戎说罢,催马欲走,前桥猛拽了马头,不再和他废话,怒气冲冲地将他推开,从马背一跃而下。 “你想什么呢!我留下可能守不住,走了就真拱手让人了!五万主力都在北边,被人家咬了尾巴,我不信严珂反应不过来!”她快步走回,随手抓来个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,身着崭新兵甲的士兵,大声命令道:“传储君命令,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大营,等候严帅支援!守军倒了,你们新兵就得顶上,你们倒了,玉龙还有我在,从我以下,一个也不许撤!” “储、储君?” 那新兵原本六神无主,被她呵斥了一通,眼中竟生出了光,踉跄地跑着将她的话通晓各处。得知自己身后就站着国家的未来,储君正寻找武器与自己并肩拒敌,从未上过战场者也生出苍凉的勇气,哭喊和慌乱竟然化作口中嘶吼,破釜沉舟与敌人生死一决。 战争从未离自己如此之近,前桥感到血液仿佛在逆行着奔流,当她接过施克戎递来防身的刀时,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画面却是南郡——那时太游手好闲了,只知道跟乐仪四处游逛见世面,一寸光阴一寸金,怎就不向她请教武艺呢! 现在拿刀在手都不会用,真是悔不该当初!如果这关可以顺利过去,她一定要把习武重视起来! —— 4. 按说严珂并非她从诱荷处得知的角色,在原作中可能是个存在于背景板中的路人,也可能是个失败的主帅,但数月朝夕相处,前桥已将她视为可靠的倚仗。 她选择留下,不是相信自己的主角光环,而是相信严珂——如果她为严珂守好后背,严珂也一定不会让她的信任付诸东流。 守军组成的防线正在敌人的猛攻中点点崩塌,虽有新兵补充,也转眼散如泥沙,不知是何处的蚁xue洞开了堤坝的裂口,竟让敌军鱼贯而入。对抗已变成近在咫尺的拼杀,战火转瞬将四处点燃,营地中几无净土,就连她身旁都有敌军突至,被守卫阻拦以命相搏。 飞溅的体液时而溅上她的面颊,周围人都在奋力拼杀,一具具尸体在她眼前轰然倒下,旋即有人不知疲惫地继续扑来。前桥知道不能鲁莽行事,小心地保护着自己,让施克戎等人放开拳脚。 阻挡突袭是一场惨烈的磨损,身旁的守卫也相继被杀,施克戎从最初的以一敌二变成以一敌五时,前桥才身体力行地理解了战争。 它不总是旷日持久的拉扯,还会如现在这般垂死挣扎,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,纵使严珂此时调转兵力,也来不及了,胜负即见分晓。 当守卫前桥的人已退无可退时,她仿佛见到了生与死的边境,那里并非竖着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而是薄如刀刃,脆如纸张,踏入鬼门关,也不过是那么轻松的事啊。 她提起刀,万一施克戎也倒下,只剩自己也要拼死一搏。 “殿下!” 可就在此时,营地西方传来一阵如雷怒吼,她向着层层叠叠的人墙望去,依稀见到固砾军的铁甲寒衣。这朴实的灰色竟比所有颜色都要耀眼,让前桥紧绷的神经骤然崩裂,狂喜之余几乎因劫后余生痛哭流涕。 及时赶到的大量援军立即接管了摇摇欲坠的防线,将强弩之末的同伴换下,带着恨意和后怕将武器挥向敌人的头颅,也将敌人的火力吸引。人群之中,有一骑横冲直撞,没头苍蝇似地各处乱窜,他挨个挑开混战中的梧人,不顾身份地疾声高呼:“仙儿!仙儿你在哪!” ……怎么是他? 前桥听出了声音的主人,心头忽然一跳,然而理智让她保持沉默,吞掉应答没有接茬儿。 她不回答,对方却有感知般向着大帐驰来,远远地就认出被围困的她,也不知用兴语骂了句什么,手中的兵刃先他一步飞了出去,正中一名梧军后颈,让 那人未等近身就直直倒地。 如果人生可以重播,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是赵熙衡最该反复回味的高光时刻,他几乎是拿出万军中直取敌方首级的奋不顾身,抡着盾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冲入敌阵,将包围圈生生撕开一条口子,也把前桥从人堆儿中挖了出来。 他来势汹汹,身上粘着风尘和鲜血,浑象从地狱中诞生的修罗。前桥身旁杀红眼的护卫甚至都想给他来上一刀,还好没有出手,因为他下一秒就回身举盾,准确地挡住了一轮突发而至的箭弩。 前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盾背,强力飞来的箭头将它穿出几枚铆钉似的突起,宛若天神下凡的高光终于偃旗息鼓,赵熙衡的怒火来得毫无道理,他咬牙回身骂道:“什么皇室监战,全是荆国脑袋放的狗屁!你们不知把她带走吗?养你们何用啊!” 虽然不是冲着她,可那音量还是几乎将她耳膜震破。随赵熙衡闯入的还有大量兴国友军,梧人的围攻顿时四分五裂,他喊出那句话后,竟似脱力一般,将盾牌往地上一扔,直愣愣地歪着脑袋昏过去了。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,前桥愣了愣神,才想起帮施克戎搀扶他。 “还好你举盾及时,你怎知道他们会用弩箭?” 赵熙衡迷迷糊糊地发出一句咕哝,彻底翻着白眼不省人事,托着他后背的手摸到一片涌动的热流,前桥举到眼前借着火光看去,发现是血。 “是他的血,他受伤了?” 施克戎闻言将他翻了个面,露出后背,见一枚弩箭已经穿透胸甲,深深插入肩胛,只露了半截尾羽在外,他立即将铠甲拆掉,在前胸找到了箭头。 这下前桥愣了,弩箭之力可见一斑 ,赵熙衡整个肩膀皆被贯穿,鲜血开了闸般哗哗流淌。她后怕地看向一旁的盾牌,上面被五六根箭插成刺猬——原来他冲过来时已中招了,才能有如此快的反应架盾? 望着那张因失血而泛白的脸,前桥心中五味杂陈。 施克戎拾起箭头瞧瞧,又凝眉看着他染黑的血污道:“脏器应是无碍,但这箭上怕淬过毒,得赶紧帮郡卿清理伤口,否则恐有性命之忧。” —— 5. 事实证明前桥的信任给对了人,严珂调转兵力赶回支援时,正与梧人的援军碰面。若后方营盘不在,敌军成合围之势,不仅严珂性命堪忧,玉龙也将失守。 而前桥所在的大营奋力抵抗,恰好牵制了梧人大量兵力,才让围而歼之的野望破灭。 “一念之差,还好臣反应过来了,否则真不知如何向圣上交代。”打扫战场时,严珂后怕道。 她身旁的前桥则报以微笑:“一念之差,也还好我没走。” 两人相视一笑,又轻轻一叹。经此战后,前桥感觉已经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了,她的灵魂也像打磨掉外皮,剩下的部分被茧壳牢牢包藏。 严珂随即调整了战略,全力遏制对方继续进攻,自一场劫后余生后,固砾新兵迅速成长为老兵,抚平伤痕的荆军大营重新忙碌起来。 唯独赵熙衡情况不妙,几日的治疗也没法让他恢复意识,但军医说了,他的毒素已清,只是失血过多,还要养些时日。 前桥故意没去看他,当然她也确实在忙,忙着实地巡视军营、行伍,故而将赵熙衡交给军医后,她就再没出现在兴军营地之内。可二殿下为何受伤,兴人有目共睹,一连几日见不到荆国储君探病,心中都为二殿下鸣起不平。 赵熙衡醒转那日,有人来告知前桥,她才放下手头的活儿抽空看望,刚掀开门帘就听见王聪一句忍无可忍的怒吼:“……殿下把自己搞成这样,真的值得吗!” 赵熙衡瓮声瓮气道:“别跟我喊……震得耳朵疼。” 王聪压低了声音,却仍旧愤怒:“殿下昏迷五日,整整五日,她哪怕一次都没来看过!” 得知是在背后议论自己,前桥咳嗽两声引起注意,随后不尴不尬地走了进去。五日来沉淀惊悸和感动,她的情绪已经接近平和了,所幸赵熙衡受伤太重,不然凭他那救美的壮举,前桥清醒的立场大概不保。 那两人的目光随着她转,王聪犹带怒火,赵熙衡则略有失落。 “军医说了,他性命无碍,五日来又昏睡不醒,我惺惺作态地陪着他有什么用啊?是能加快毒素化解,还是能促进伤口愈合?”前桥幽幽看向王聪,他咬牙道:“这是殿下的态度,二殿下受了重伤!” “弩是我射的?” 王聪怒道:“若非救你,他根本不会受伤!” 前桥平静地看着他,语气带着令他烦躁的冷漠:“他不拨开人群冲来,也不会让我失去遮挡,给弩箭可乘之机啊,所以王聪,我可以为他的施救感激,但我不觉得我该对伤负责。” “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嘛!”王聪大叫道,“救命之恩啊,那可是救命之恩!这要是放兴国,你都能以身相许好几回了!” 她是感动来着,可是感动归感动,心疼归心疼,前桥不觉得自己有立场心疼他。 “怎么救我是他自己的决定,做决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准备,他遵循内心做出选择,得到这个结果,你有何立场怪我?是我让他以后背迎敌的?这么说来我当年也为他奋不顾身过啊,他的命本来就该赔给我。” “你!”王聪一时气急,咬牙切齿道,“什么‘本来就该’?那叫奋不顾身!你看不出二殿下为你舍生忘死?你这个人怎么总是揪着过去不放? “二殿下知错了,我都看出他知错了,他在变啊你难道看不到吗?是,他从前对你不起,可你扪心自问,现在的他真的和以前一样吗?过去的错误就永远不能弥补?过去的恩怨就一定不能放下?” 前桥望着义愤填膺的王聪,心中想叹气。赵熙衡对魏留仙的亏欠永远地欠下了,在她这儿能找到什么弥补呢? 她不是魏留仙,如果原主站在这里,也许生死之择足够让她放下芥蒂,破镜重圆,可她不是啊。赵熙衡的命赔错了对象,她每一次心软都像对留仙的背叛,都像对那双在黑暗中含泪凝视自己眼睛视而不见。 赵熙衡沉默着,好像王聪怒吼的也是他不能言明的心里话,前桥不想放他沉默,直接问道:“赵熙衡,你觉得如今这样,能弥补当初对我的伤害吗?” 他摇头,语气干涩道:“不能。” “是啊,你也知道不能。所以归根结底,你做这些都不是为我,只为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些。”前桥表现得近乎铁面无私,“可我为何要为你的良心买单?你尽可以感动自己,那是你的事,但别用它绑架我,我不能替当初的自己原谅你,你也没法从我这儿得到豁免。 “所以,为我牺牲是否值得,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。受伤已经很难受了,再伤心更不值当。” 赵熙衡哑火了,王聪有再多苦水也倒不出来,三个人一起沉默未免尴尬,前桥道:“你好好养伤吧,言尽于此,我走了。” “仙儿……储君。”这声呼唤让前桥停下脚步,赵熙衡接着道,“其实惆怅和权衡利弊,都是后话,弥补或者赎罪,我那时也没想过,冲上去的一瞬间只是怕你出事,仅此而已。” 前桥心中百转千回,终是化作一声长叹,点头道了句“谢谢”,迈向门口离去。 善与恶,生与死,恐怕真的只有一念之差。可惜过去的时光和错过的人,终究是回不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