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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父子夜话悟苍生

    “恒儿,自担当巡检之职以来,已过半月光景,你可有何感悟?”云峥端坐于书房内,手中捧着一盏清茶,目露温和却带有一丝审视之色,凝视着云恒。

    云恒闻言,神色一正,恭谨答道:“父亲,孩儿初任巡检,深感责任如山。这半月以来,孩儿日巡市井,处理繁杂事务,虽感琐碎,却也收获颇丰。”他稍作停顿,语气中带着感慨,“尤其是亲眼目睹百姓疾苦,更觉肩上担子沉重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”

    云峥微微颔首,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“你能有此觉悟,为父甚是欣慰。巡检虽微,却是为民请命之始。望你莫忘初心,始终以百姓福祉为重。”

    云恒肃然应诺:“父亲教诲,孩儿铭记于心。”

    云峥放下茶盏,目光深邃若渊:“恒儿,为父知晓你对你沈叔将你调离军营一事颇有疑虑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,似在斟酌言辞,“为父问你,若其他将士亦如你一般遭逢调离,他们将何以自处?”

    “父亲之意是……”云恒神色一紧,眉心微皱,心中隐有所悟,却不敢深究,“难道沈叔有意缩减兵员?”

    云峥微微颔首,眼中再露赞许:“不错,你能想到这一层,可见心思细腻。”他语气沉凝,“边境虽暂无战事,但军费开支庞大,朝廷早有裁军之意。你沈叔见你初入军营,便屡次大动干戈,他认为你足以担当此任。此次调离,也是让你体验一番,理解未来将士之心。”

    云恒听后,虽心有不甘,却也明了其中道理。他低声道:“如此,确实棘手。儿子坦言,刚离军营之时,实感极不适应。如同习惯了日日相伴之物,突然失去,心中空荡荡,坐立不安。”

    云峥听罢,目光中多了几分理解与慰藉:“恒儿,你所感,正是那些即将离开军营的将士们的心声。他们或许比你更难适应,因为许多人除了军营,别无安身立命之地。”

    云恒沉默片刻,眼中闪过一丝愧疚:“父亲,孩儿明白了。沈叔此举,不仅是为了让我体验将士之苦,更是为了让我明白,为将者当以将士之心为己心,以将士之苦为己苦。”

    云峥欣慰地点点头:“你能有此觉悟,为父甚是欣慰。记住,为将者,不仅要有谋略胆识,更要有仁心。唯有如此,方能得将士之心,成大事。”

    云恒郑重应道:“父亲教诲,孩儿铭记于心。日后定当以将士之心为己心,不负所托。”

    云峥微微一笑,目光中带着几分深意:“此外,还有一事,为父不得不与你阐明。关于你此前剿灭山匪之举,虽勇气可嘉,却亦有不足之处。非是指你围剿之举不当,而是你是否深思过,那些匪徒为何能在鬼哭岭盘踞多年,而你我与沈叔始终未曾发兵清剿?”

    云恒一愣,眉头微蹙,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疑惑。他确实未曾深思过此事,此刻被父亲一提,才觉其中蹊跷。

    云峥见状,继续开解:“那些山匪在鬼哭岭为恶多年,据统计,夺去二千三百五十六条性命。其中二千零一十条,乃我大乾百姓之血;一千六百八十九条,乃我大乾将士之魂。此中,你可有所悟?”

    云恒听后,心神一震,思绪纷飞,迅速串联起种种线索。他低声推测:“父亲之意,莫非那些山匪背后,另有不可告人之秘?难道他们并非寻常山民,而是魏国遗党?”

    “非也,”云峥摇头,语气中带着几分沉重,“他们从前不过是普通山民,与你巡检时所见的寻常百姓无异。”

    云恒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李大山老母佝偻的身影,还有王氏那双满是疲惫却依然温柔的眼睛。他无法理解,这些看似淳朴的百姓,何至于变得如此凶残,甚至不惜以命相搏。

    “他们对我大乾怀有深仇,不愿归顺?”云恒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难以置信。

    “正是如此,”云峥点头,目光中透着一丝无奈,“这也是为父与你沈叔未再继续扩张乾国版图的原因。强行并吞,只会招致民怨,最终酿成更大的祸端。”

    云恒站在父亲面前,心中如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。他原本以为剿灭山匪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,可父亲的质问却像一把锋利的刀,剖开了他未曾深思的真相。

    云恒浑浑噩噩地退出书房,站在廊下,望着院中那株老梅树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穗,那是他初入军营时沈叔亲手所赠。夜风掠过庭院,卷起几片梅瓣粘在剑鞘上,恍惚间竟像极了那日剿匪时,刀刃上沾染的碎雪与血珠。

    他终于明白,自己挥剑斩断的从不是罪孽,而是一张由血泪织就的网——那些山匪举刀时扭曲的面容,或许正是被乾国铁骑踏碎的故乡残影。他们曾是田埂间挥汗如雨的农夫,是集市上吆喝叫卖的货郎,是除夕夜抱着幼子看烟火的父亲。直到某日官府的征粮车碾过青苗,边境的战火烧毁祠堂,他们握惯锄头的手,终究在绝望中攥紧了染血的刀柄。

    "原来我眼中的,功绩,,不过是把他们的脊梁一寸寸钉进鬼哭岭的冻土里。"云恒突然想起剿匪那日,他在山寨地窖发现的那箱褪色家书。最上面一封歪歪扭扭写着"吾儿亲启",信纸边缘还粘着半粒干瘪的麦穗,想来是某位老农蘸着米汤写就的绝笔。

    月光漫过廊柱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要将他劈成两半——一半是披甲执锐的云小将军,一半是跪在田埂上捡拾碎穗的布衣少年。他终于懂得父亲书房里那幅"止戈为武"的墨宝为何总是蒙着尘:真正的武德不在于斩落多少头颅,而在于能让百姓的锄头永远不必化作刀枪。

    剑穗上的梅瓣被风吹散时,云恒忽然按住心口。那里藏着一枚从匪首身上搜出的铜锁,刻着"长命百岁"的祝词,此刻正烫得他五脏俱焚。他终于看清自己铠甲上每一道金纹都缠绕着冤魂的呜咽,而所谓赫赫战功,不过是把千万个李大山的悲鸣铸成了庆功宴上的酒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