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三  她对你不好（完）

    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也会有被焦虑烦得睡不着觉的一天。

    去波士顿除了上学，还逃不开一件特别重要的事。

    见家长。

    其实是宋堇宁自己要求的，因为在波士顿待了很多天，学校都已经开学，纪津禾好像也没有要带他去见卓艺的意思。

    直到后来站在门边听到她们的谈话他才知道——

    卓艺不喜欢他。

    —

    洗完澡在床上等很久，宋堇宁翻来覆去浑身不舒服，确诊自己终于患上了名为“没有纪津禾抱着就睡不着的”的病，掐指一算这辈子是治不好了，于是抱着枕头去书房找她。

    结果听见她和另一个女人的谈话。

    纪津禾在视频里通知一样告诉卓艺准备结婚的事，无视母亲在另一端的斥责，言简意赅说过几天会带他回路家见她。

    “一定要是宋堇宁吗？”卓艺语气听上去很疲惫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很简单的一个字，什么情绪都听不出，但就是这样平平淡淡、没有装腔作态的话语，让宋堇宁心底压着的石头瞬间消失，他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，抿起笑靠在墙边。

    卓艺难受到几乎心梗，责怪声不止，后悔当初不该信纪津禾的话让她回国，这才过了多久，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现在才说，是不是要气死她。

    但纪津禾比她想得还要心狠。

    “我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你，和谁结婚是我的自由，”她冷淡开口，“是阿宁觉得应该见你一面。”

    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，卓艺愣在那里，虚咽几下说不出话。

    “他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好母亲来尊重。”纪津禾看向视频里的女人，这句话的含义是只有卓艺能听懂的讽刺，怒气顷刻偃旗息鼓，目光悄然间开始躲闪。

    她权当没看见，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母亲的虚伪，视频通话的目的只有一个——

    “我希望至少那天你能拿出对路程昭一半的亲切和慈爱来对待他。”

    “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们见面。”

    说完就挂断视频，合上电脑向后靠在椅背上。

    眼镜摘下，仰头是波士顿漫天的雪。

    白花花一片在窗外簌簌地下，遮住黑夜。胸口微微起伏，其实也没有表面那么平静，只是习惯了忍耐，更不想让卧室里的宋堇宁察觉。

    但不知道什么时候，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环住她的肩，毛茸茸的脑袋轻轻埋进脖颈，宋堇宁的嗓子有些哑，闷闷地说：“你好慢，我都洗完半个小时了。”

    假装打呵欠，用困倦掩饰一切情绪。

    动作却是说不出的依赖。

    “困了吗？”纪津禾偏头亲了亲他的耳朵。

    “痒......”他低低笑了笑，然后“嗯”一声，拍拍她的肩让她快点洗澡陪自己睡觉，始终没让她看清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没照镜子，他怕会很红。

    晚上被纪津禾抱在怀里，听着她匀长的呼吸，宋堇宁依旧睡不着。

    想了很多，最后决定做一天的乖孩子。

    在见卓艺的那天。

    爱情真的太奇怪了。

    能让一个骄傲任性的人一夜之间想要变得懂事。

    宋堇宁很少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，那样活着会很累。

    可他不想让卓艺还有路家的人觉得，纪津禾喜欢的人是个很糟糕的omega。

    他想让他们知道，她的选择没错。

    于是很明显的，正式去路家的那天，宋堇宁整个人都变文静了。

    从穿着到言行举止。

    方方面面。

    甚至在进门后看见卓艺握着楚明野的手，聊得乐呵呵把他当空气的时候，他脸上也窥不见一丝生气，紧紧抓住纪津禾的手，拦下她眼看就要和卓艺吵架的动作，乖巧地向卓艺问好。

    四目相对间，卓艺也表现得很客气，坐在那里招呼一声过来坐吧，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身旁的楚明野，不知道还以为要和纪津禾结婚的是他。

    客厅里还有佣人在，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宋堇宁的不满意。

    而女主人的态度，无形中也是将来他们的态度。

    “妈，你......”纪津禾还想再说什么，但宋堇宁和她十指相扣的力道紧了又紧，忽略她疑惑的视线，走过去坐在卓艺身边，一言一行，对长辈该有的礼仪和教养半点不少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，他给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最真实的自己，太过放纵，无法无天，所以见到他这样，饶是楚明野都惊呆一瞬，嘴角抽了抽，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大口镇定镇定。

    只有纪津禾皱着眉，绷紧嘴角看他陪卓艺聊不感兴趣的话题，像个讨好型人格帮忙倒水递纸巾，问到家务和做饭即使不会也谦虚地说自己会学。直到卓艺说想做几道家乡菜，拉他一起去厨房要教他的时候，她终于忍到极点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去。”她语气发沉，不顾卓艺的脸色攥紧宋堇宁的手腕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做什么？”卓艺嗔怪道，“小宁是看我辛苦主动帮忙......”

    纪津禾根本不看她，和宋堇宁对上视线，那双眼睛似乎隐隐能瞧出极力忍耐后的憋屈，因为她维护般的动作由错愕慢慢沾上湿意。

    “路家的佣人还不够你使唤吗？他是客人，不是给你端茶倒水的帮工，觉得做菜辛苦就不要主动提，这里没人逼你。”话说的很难听，她站起来，把他摁回沙发坐好，然后抬腿走向卓艺。

    女人的表情难以置信，觉得她大逆不道一般，嘴唇颤抖，但纪津禾全然无视，转过她的身体朝向厨房，不想在宋堇宁面前把场面弄得很难看。

    “我陪你去厨房，做饭我比他熟悉，你需要什么我帮你。”

    但动作怎么看都不像是陪，反而像架着卓艺的身体往前推，表情rou眼可见是在生气。

    宋堇宁盯着她的背影出神，忍耐卓艺的冷言冷语，还有她对楚明野的区别对待，他都没觉得难过，可听到纪津禾说这些话的时候，眼睛却又酸又涩，突然很委屈。

    “太阳打西边出来了，你居然也有这么能忍的一天？”楚明野见她们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放松地翘起二郎腿，好笑地调侃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不也是，”宋堇宁转头看向他，收起情绪，声音有点哑，攻击力连带卓艺的那份加倍甩给他，“演得比我自然，以前没少惺惺作态吧。”

    “打住，我可没有，我对所有长辈都这样。”

    “礼貌而已。”

    楚明野赶忙否认，仿佛和卓艺沾边是什么很让人嫌弃的事，紧接着站起来，踢踢沙发腿说：“走，出来一下，我有话对你说。”

    担心宋堇宁一身反骨不出来，他适当补充道：“你不好奇纪津禾对卓艺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差吗？平常对谁都很有礼貌的一个人，对母亲的态度却天差地别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聊聊，不听包后悔的。”

    不知道纪津禾对卓艺说了些什么，用餐时卓艺的态度明显好很多。

    破天荒给宋堇宁夹菜，说他太瘦了，要多吃点才行。

    但宋堇宁的态度也究极反转，在卓艺夹红烧rou的筷子伸过来前很自然地挪开碗，无害的笑容，礼貌地说：“抱歉阿姨，太油腻了，我不是很想吃。”

    又在她尴尬地收回去时，果断夹了另一盘同样糖分超标的糖醋排骨，吃过太多次，小少爷一眼就看出那是谁的手艺。

    调料都是跟着他的口味特意改良过的。

    全世界独家。

    “阿姨，你也尝尝，”他看似热情地用公筷夹一块给卓艺，说，“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卓艺全然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，干笑两声，让他喜欢吃多吃一点，尝一口后自然而然露出惊喜的表情，夸赞起纪津禾的厨艺。

    “当然好吃了，”宋堇宁用餐巾擦擦手，没什么情绪地笑一声，“她很小的时候就会做饭，这么多年，厨艺都是一点一点磨练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阿姨，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？”他终于看向卓艺，目光冷得不带一点温度，和刚进家门时的顺从判若两人。

    空气一时沉默。

    宋堇宁安静地等她，却在她终于找到话开口时精准打断：“因为不自己学着做的话她就没饭吃。”

    如果楚明野不说。

    他永远也不会知道。

    “她最痛苦的时候有给你打过电话，”宋堇宁神色很平静，“你那时候在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看一眼四周奢华精美的家具，嗤笑一声，“你着急忙慌注销掉了电话，然后到处接近富豪，几次失败后遇到了丧偶的路连晟，一边装成牵挂女儿的好母亲，一边把别人的儿子当亲生小孩疼，对吗？”

    “阿姨比我能装。”

    “骗骗其他人可以，别真把自己当贤妻良母了。”

    话出口，在座的包括纪津禾在内都愣在原地，只有楚明野低头憋笑，偷摸摸捡糖醋排骨啃，生怕一会儿闹僵了没机会吃。

    论胆子和攻击性。

    没人能输给宋堇宁。

    他没看错人。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纪津禾没想到，这么多年被时间掩盖不再被人记得的过去，会这样重新袒露在她面前，宋堇宁用咄咄逼人语气，在桌下牵紧她的手，就像几个小时前她把他护在身后一样，坚定而冷漠地跟这个原本打算好好相处的女人彻底撕破脸。

    每一个字都是为了她。

    后面的话都很尖酸刻薄，明里暗里嘲讽卓艺又当又立，把她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，但没人帮忙劝架，全都默不作声。纪津禾反握住宋堇宁的手，瞟一眼对面听得津津有味，忍不住连连点头的楚明野，知道是他干的好事。

    但有什么关系。

    她甚至撇开所有条条框框，礼貌以及规矩，隐隐在想，如果九岁那年实在受不了，第一次偷家里的硬币去楼下的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卓艺的时候，对面接通的是十年后的宋堇宁就好了。

    那句让她彻底心灰意冷的“你忍忍不就过去了”，是不是就会变成“谁敢欺负你，我现在就去找他算帐”......

    —

    波士顿的雪夜很宁静，严寒的街道遇不到一个路人。

    大家都窝在家里。

    “你是担心她不喜欢你才那样？”

    纪津禾轻轻拂开宋堇宁被风吹乱的发梢，忍不住笑着低头亲一下他的嘴唇。

    但宋堇宁却揪准了她眉眼间的笑意，不满地说：“你笑什么？我喜欢你，当然也希望被你的家人喜欢和认可啊......”

    说完又像是被狗啃了一样嫌弃，蹙起眉嘟囔道：“谁知道她是个坏女人，对你那么不好......”

    路灯很暗，昏暗中她静静看着他挂满雪花的脑袋，手牵手漫步在天地皆白的夜里。

    此刻的宁静，仿佛上天眷顾，如苦难过后的天明。

    “让我的家人认可和喜欢你是我的责任，”她停下来在他面前站定，借着微光望向他那双扑簌的眼眸，然后说，“不管有没有那段过去，她对我好不好，你都只需要做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那她就真的没可能喜欢我了。”宋堇宁听了，笑起来。

   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脾气。

    “你夹在中间不会难办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会，”纪津禾很认真，“她让你不开心，那以后就不见她。”

    万年难解的婆媳矛盾，在她眼里好像比纠结今天吃什么还要简单。

    让他难过的东西，连根拔起，丢得远远的看不见就好了。

    雪还在下，模糊不清的视野中，宋堇宁穿过她的肩看向幽长而昏暗的街道，漆黑的尽头像蛰伏在暗处的巨大兽口，他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，大概会害怕得哆嗦，但现在有纪津禾在，再危险的地方他都敢走下去。

    “来之前我其实有些忐忑......”他闭上眼靠进她怀里。

    “不光是因为要见家长，还有新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离开过宋家的保护圈，朋友、家人都在身边，什么都不用怕。”

    “但在这里，我就只有你了。”

    宋堇宁知道，纪津禾以前过得很辛苦，大家似乎都希望她未来的另一半是个贤内助。而不是他这种，十指不沾阳春水反而需要她照顾和cao心的小孩子脾气。

    “不光是在卓艺面前，”他仰头看向她，袒露自己为数不多的脆弱时刻，“以后我也想乖一点，懂事一点。”

    “恋爱和结婚不一样，结婚是生活，我怕你有一天会觉得很累，把我当累赘，大家好像都希望娶一个人美心善，会做饭，懂持家的满分omega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哪儿听到的？”纪津禾好笑地问他。

    “网上有很多啊，”宋堇宁眨眨眼，“比如《alpha心中的满分老婆》，《出色老婆十大标准》，《理想的婚姻生活》......”

    他说一个掰一根手指，举了好多例子，最后被纪津禾阖上手，不知道该拿这个稀里糊涂的小傻瓜怎么办才好，无奈道：“可如果要达到这些标准才能拥有美好的婚姻，那爱就不叫爱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叫什么？”宋堇宁问。

    她说：“叫搭伙过日子。”

    “阿宁，要爱你就爱你的一切，其实一直都是我想照顾你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身边，你也能过得很快乐，那我才应该担心得睡不着觉。”

    爱能让开朗活泼的人变得敏感多疑，也能让彷徨无措的灵魂找到令人安心的港湾。

    不光是宋堇宁，纪津禾也会是个合格的花农，能把他养得很好。

    他慢慢收紧胳膊，埋进她怀里，从求婚后就愈发不安的心在她的话语中一点点落地。

    “那你以后都可以睡好觉了。”他笑着说。

    “我是不会放弃折腾你的。”

    而两秒后，他听到纪津禾说：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
    毫不意外的答案。

    在她说出口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。

    宋堇宁很开心。

    被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。

    从前在纪津禾那里得不到的安全感。

    经由这一晚。

    终于在他心底彻底载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