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鬼
是鬼
司红雨默默下了石床。 她打量着整间屋子。 屋子建在地下,没有窗户,只有一个出口,就是被伙计反锁的门。 那门只是简单的木门,但是从外面用锁链锁住之后,从里面没办法打开。 有什么办法……她站在门边思考。 “……你……” 伏在床上那个人突然说话了。 司红雨转过身,出于礼貌,她没有再看那个人的脸,只是低着头。 那人见状放松了些,从石床上撑起身体坐起来,迟疑地问:“你不怕吗?” 掏空血rou做的人皮偶分列两边,森森直立,与常人一般……眼孔里,却露出黄白的稻草茬。 他们空洞地盯着活人,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表情,微妙而僵硬,仿佛随时都能咧开嘴,动起来。 “怕。”她的视线一直有意地避开那些东西,“但是没有时间怕。你能打开这扇门吗?” “……” 他不说话了。 司红雨瞥了他一眼。那人的腿骨白生生的,他只能坐起来,甚至不能下地走一步。 她叹了口气,收回目光,却隐约看见这人的嘴角很细微地挑了一下。 好像是一个笑。 应该是她看错了。都惨成这样了,有什么好笑的。 司红雨转向那一排被她努力忽略的“工具”。 刀斧锤锯和各种尺寸的小刀挂在这人身旁的墙上,这是用来剥皮去骨,制作人皮偶的工具了。 把门砸开……可行吗? 她鼓起勇气,屏住呼吸,握住了那一把斧头。 “我来吧。”那人忽而说,撑着石床要站起来。 但他那双腿根本不能用,刚要站起来,晃了一下就要跌倒,最终还是只能狼狈地撑在石床上。 司红雨望向他时,他匆匆别过头去,又抬起左手的袖子,遮住了脸。 “……” 看来,虽然司红雨不介意他的脸,但他自己实在是介意极了。 难言的短暂沉默后,那人在袖子后面含糊道:“你不该来这里的。” 司红雨没搭话。他说的这话未免有些没意义,已经深陷困境,还是先想办法出去要紧。 她握紧了斧头,抡圆了手臂,“哐”一声砸上了大门。使出了全身的力气,她整个人都被斧头的重量和反震带偏了,斧头深深陷入木门,拔不出来了。 那人急声说:“小心!” 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关怀情切,他清了清喉咙压低了声音:“引来人怎么办……” 司红雨用力地拔斧头,怎么也拔不出来,便又拿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。 “你小心伤到自己!”那人声音又急了,他几乎坐不住了,明明没办法站起来走路,却像条鱼似的,往她这里挪了一大截,几乎扑到她面前,“放下刀。” “刚才我手无寸铁,只能任人摆布。但是现在身陷死地,不拿刀,用什么搏命?”司红雨瞥了他一眼,往后退了两步,“引来了人就让他来,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,只能拼了。” 那人被她说的一愣,竟然忘记了用衣袖挡脸,抬头看她。 司红雨有意扭过头避开他的脸,为他保留体面。 “我打不开门。等一会如果有人进来,我会动刀。”她说,“第一次拿刀,我不会用,你离我远一点。” "……" 那人犹豫半晌,慢慢说:“放下刀吧。这里……是鬼市。” “鬼”这个字从他口中溜出的一瞬间,司红雨还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,后脖颈处便像有人对着她的衣领里面吹了一口冰凉的吐息。 那人低声道:“午夜已过,你走过了困龙台,这条街上,都是鬼。” “刀砍不死鬼。”他扶着石床坐直了,“让我来吧。” “……你……也是鬼?” 她又后退了两步。 “你看我的腿。”他摇头,“活人怎么能这样活?我不过算是……” 他斟酌了很久,给了自己一个名称:“十五夜行尸。” 司红雨心中一片混乱。 她应该害怕这个什么行尸。但是,因为门外有剥皮剔骨丢命的风险迫近,她竟然生不起恐惧。 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崔昭。崔昭鬼在哪呢?需要用他了,他竟然不在。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,很快被她避之不及地甩去。 “你有什么办法?”她垂下拿刀的手。 那人转头指着旁边:“还要劳烦帮我把那个推过来。” 一个带轮的小推车,司红雨把它推过来的时候,看到了上面清洗不掉的陈年血迹。是搬运尸体用的。 不能走动的人挪到了这小推车上。 他请司红雨把他推到门口,又对劳动了她非常过意不去,坐在小推车上,一路都把脊背听得笔直,浑身僵硬。 司红雨没推过这种小车,不会调整方向,撞到了石床,撞到了一个人皮偶,连连道歉,他也没有半点不悦。 “是我的错。”他几乎被甩下去,又被司红雨按着手臂往上扶了扶的时候,低着头认错,“麻烦你了。”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。 跌跌撞撞到了门口,后面的一切却都十分顺利,他只是把手放在了门上,门外的锁就开了,锁门的铁链叮咚蛇行,掉落在地上。 门开了。 “走吧。” 那人端正坐在小推车上,看着外面:“离开这里,不要回头,一直回家去。” “那你呢?” 他垂下头:“我早已经死了,如今不过是个鬼……” 司红雨推动小车。 他讶道:“不必如此,我行动不便,拖累了你……” 司红雨说:“苏姑娘说过,要剥了皮把你做成人偶。”她做不来那种过河拆桥,用过了就把人扔在这里等死的事。 ……鬼也一样。 那人却好像刚刚想起来还有这回事,欲言又止,还是乖乖任由她推着,闭口不言了。 车轱辘转动着,碾在地上发出声响,司红雨非常警觉,生怕遇到突然冒出来的鬼把他们抓回去。 但是药铺里没有一个人。 捏着一把汗出了药铺,然而大街上竟也没有一个人。 夜深了,寒意侵人,红灯笼明明灭灭,风从街头卷到巷尾,吹起了那人肩头的黑色长发,又扑到她的脸上。 血腥味。 这也正常,司红雨忽略那种熟悉,毕竟血都是这个味道,这人的腿又露着骨头,还在流血。 “别怕。”这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恍惚,低声说,“现在很安全。今夜分了白龙rou,他们不会来。” 又是白龙rou。 司红雨应该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,但是她还是问出了口:“……你知道,什么是白龙rou吗?” “白龙rou啊……” “这白龙rou,可是好东西。”他坐在小推车上,背对着她笑了一声,声音模模糊糊地说。 “活人长生,死人改命。”